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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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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 此人看樣子三四十歲,膚白清瘦,一身華貴衣著,長了一雙桃花眼,笑起來時彎彎的,雖然年紀不小了,卻給人一種不怎麽正經的感覺。

這人是誰?

趙擎蒼一時放松了警惕,下一刻卻看見他身後跟著的十餘名隨從,心又提了起來。

“這麽晚還開著門,看來我運氣不錯。”那人對身後隨從說著話,悠然邁入門檻,目光四下一掃,望見坐在堂中的顏沐與殷雪嶺,不由楞了楞。

顏沐蹙著一對修長的眉,閉口不語,殷雪嶺卻和那人一樣楞了半晌,輕聲開口道:“馮恪?”

他的聲音很低,只有身邊兩個人能聽得見。

馮恪?趙擎蒼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,略微反應了一下。

等等……

燕國主馮恪?!

——

對於江玄來說,這或許是最漫長的一夜。

好在,再長的夜晚也總是會過去的。

清晨第一縷晨光透過窗紙照入的時候,江玄總算略微松了口氣。

到了後半夜時,陸翎舟的狀況就已經好轉許多,再次陷入昏睡,但依然不得安寧,神色一直顯得痛苦,手裏緊緊攥著江玄的衣袖,仿佛在做什麽噩夢一般。江玄不忍心,就鉆進錦被裏抱著她睡,她果然漸漸好了些,呼吸變得平穩,一個時辰後天快亮時,已徹底睡熟了。

江玄心想,幸好自己昨晚吃飯之前沐浴過,不然連著趕了兩天山路,風塵仆仆的,還真不敢在翎舟床上躺著。

門外一直沒人打擾,直到日上三竿的時候,她總算是醒了。

外面天光大亮,江玄的雙眼似乎盛著碎金般,也是亮晶晶的,唇角彎起,望著她笑:“你看,我說沒事吧,你現在是不是已經到第六層了?年紀輕輕的,就已經是宗師了。”

陸翎舟剛剛醒來,腦子還有些轉不過來,楞怔片刻,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臉。

江玄臉紅了紅,任由她摸了片刻,才捉住她的手,陸翎舟此時渾身沒力氣,也不掙脫,望著他道:“你一夜沒睡吧?”

江玄聽她聲音略有些啞,想起身倒茶給她喝,但又想到茶是涼的,還得叫人進來新斟一壺才好,就這麽片刻的猶疑,陸翎舟已經抱住了他,將頭埋在他胸口,悶聲道:“再陪我睡一會兒。”

江玄心跳得有些快,回手抱著她,本來過來的路上攢了一肚子的話想說,折騰了大半夜卻也沒機會說,此時要說也不合適,只得不言不語,靜靜待著。

陸翎舟呼吸平穩,好像真的又睡著了,房中鋪滿陽光,有些暖意,江玄心裏是久違的平靜滿足,漸漸地也有了些倦意。

可就在這時,外面傳來了拍門聲。

以及顏沐那欠揍的聲音:“翎舟,你醒了麽?出來吃早飯吧,吃完了再與為師比試比試,為師倒要看看第六層是個什麽境界!”

江玄:“……”

陸翎舟悠悠睜開眼,無奈地打了個呵氣。

江玄摸摸她的頭,“乖,不理他,歇夠了再出去,將他打成一張掉渣的肉餅。”

陸翎舟笑了片刻,聽到肉餅兩個字,卻覺得有些餓了。

——

昨日馮恪帶著人住下後,這整家客棧就像是被江玄馮恪兩撥人包了下來,顏沐幾個夾在中間,從昨天到今天沒見著別的客人,估計原本在這裏的,昨晚上也都被嚇跑了。

江玄比陸翎舟早出來些,現下已是巳時了,不是飯點兒,大堂裏沒別人,馮恪那撥人也不在,就只顏沐他們幾個坐在桌邊,桌上擺著些茶點,倒是熱騰騰剛端上來的。

江玄也坐下,趙擎蒼給他倒了杯熱茶,殷雪嶺面帶微笑,顏沐仍是愛答不理的樣子。

江玄與顏沐很不對付,也不給他好臉色看,飯桌上的氣氛一時有些尷尬。

陸翎舟下樓時,見他們四個坐在一處,客棧的桌子太小,並沒有自己的位置,且那氣氛有些冷冰冰的肅殺,便自覺主動挑了臨近的另外一桌,獨自坐下。

殷雪嶺倒了杯茶,同一盤點心一起遞給她,低聲道:“昨天晚上,馮恪帶著隨從來投宿了。”

陸翎舟楞了楞,“他又出來玩?”

殷雪嶺點點頭,“可以肯定不是沖著我們來的。”

顏沐嗤笑道:“馮恪那個草包能幹什麽?馮連雲不會蠢到讓他來對付我們的。”

江玄聽明白他們的話,便沒太放在心上。

大堂裏陽光很充足,他望著陸翎舟,能看到她身邊光束裏飄舞著的微塵,日光太明凈了,映得她臉側有些微微的透明,仿佛隨時要消融一般,江玄頓時又生出一種不真實感。

如今,真的不是在做夢吧?

他也顧不得許多,幹脆挪了座位,坐到了陸翎舟那一桌上去。

殷雪嶺仍是笑瞇瞇地不說話也不動,顏沐冷著一張臉,趙擎蒼微覺尷尬,卻也不敢妄動。

“馮恪還在客棧裏吧?”只得是陸翎舟先說話,“不如我們現在就跑路?”

“有些不妥。”殷雪嶺道,“他似是有話想找我們談,昨日太晚了沒能開口,只在外面安排了人監視我們的動向,不是那麽好跑呢。”

“有話談?”陸翎舟略想了想,“想必是關於馮連雲的,談就談吧,話說完了放我們走就成。”

顏沐悠然道:“他那幾個隨從不頂用,我們若硬闖,他們也攔不住。”

陸翎舟點點頭,往江玄盤中夾了一塊熱乎的點心,江玄用筷子戳起來咬了一口,味道還不錯。

“怕只怕馮連雲派來更多的殺手,他們此時說不定就正在趕來的路上。”顏沐笑著望了江玄一眼,“沒見過你這麽傻的,明知道我們早晚要去京城,還自己巴巴地跑來,等著被抓麽?你們江家被馮連雲折騰得還不夠慘?”

趙擎蒼面色先冷了下來,硬聲道:“顏公子還請不要這樣說話,要不是看在陸氏顏面上,你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。”

顏沐冷笑,“難道我還怕了你們?”

殷雪嶺擦擦汗,道:“江公子,趙侍衛,你們不必理這人,他腦子有問題。”

“你……”顏沐一個你字剛出口,就被殷雪嶺在桌下重重踩了一腳,不由得閉了嘴,只臉上還是一副不甘的神情。

陸翎舟也很是無奈,塞了一口點心,再喝了口茶,道:“師父不是要和我比試麽?現在就來吧,要是你輸了,以後別再說這種話了。”

殷雪嶺嘆道:“正所謂狗嘴裏吐不出象牙,讓他從此不再說傷人的話,除非打死了他。”

陸翎舟的神色頗憂愁,江玄見狀道:“讓他說吧,反正說來說去也沒什麽新鮮,我也不會少塊肉,翎舟你不必發愁。”

殷雪嶺再嘆,“江公子,你真是個大度的好人。”

顏沐急了眼,道:“左右我是打不過翎舟的,江玄,不如我們再來比過,三年前你被我打得狼狽不堪,不知如今功夫又如何?”

江玄學他冷笑,“你急什麽?快四十歲的人了,沒個長輩的樣子,成天耀武揚威,實際卻連自己的徒弟都打不過。”

顏沐咬牙道:“別在那兒耍嘴皮子,有本事單挑!”

兩相對峙,殺氣凜凜,一觸即發。

江玄真是不明白,為什麽他和翎舟在一起的時候,就總有人要攪局。

殷雪嶺很想找根麻繩將顏沐捆起來扔回客房裏,江玄則是希望此人從眼前消失,最好再也不要出現。

久別重逢的戲碼,怎麽就成了這樣子,昨天是死士,今天是顏沐。雖說昨天夜裏他抱著陸翎舟睡了一會兒,但統共沒說過幾句話,她走火入魔才剛剛好,此時正是喝喝茶敘敘舊的時候,可一下樓就是這麽個亂七八糟的場面,讓人完全沒了敘舊的心情,這麽重要的時刻,居然就糊塗過去了,可見話本故事裏那些橋段,都是騙人的!

陸翎舟起身拉了江玄的衣袖,笑道:“打架什麽的以後再說吧,我吃撐了,去院子裏逛逛。”

顏沐繃著臉沒動,江玄就乖乖被她拽著走了。

到了天井中,四周房門緊閉,悄無人聲,總算是清凈了一時。院落雖不算大,倒也有假山有池水,錯落有致隔出了幾條小徑,陸翎舟轉了一時,尋到柴房附近的一塊山石後,離著客房較遠,應是不會讓馮恪的人聽見動靜。

“師父他滿肚子牢騷,連句正經話都不讓人說。”陸翎舟嘆了口氣,再探頭向山石外看了一眼,轉頭望著江玄道:“你是怎麽過來的,路過燕京了麽?”

“沒有,我們從西邊翻山過來的,就是不想讓馮連雲發現。”江玄道。

“看來馮連雲的耳目實在厲害。”陸翎舟笑了笑,“無妨,待我看看馮恪究竟想做什麽,然後我們便趕快走吧,還走山路,盡快回昆京去。”

“你身體沒事麽?”江玄輕輕握著她胳膊,“臉色還有些差。”

“是累的,走火入魔太消耗體力,多睡睡就好了。”陸翎舟往旁邊看了看,目光又流轉回來對上他雙眼,“不過既熬過去了,剩下的都是小事。”

江玄面上一時沒什麽表情,看了她好半天,從懷裏掏出一塊牌子塞到她手裏。

陸翎舟低頭看了看,是裁雪堂那塊黑玉令牌。

“你是怎麽逃出去的。”江玄認真望著她,“那鴆酒……”

“鴆酒確實喝了,當時也沒得選。”陸翎舟道,“師父來得及時,他對望霜城最熟悉,找到了關押我的地方,和殷雪嶺他們一同救我出來的。雖說是劇毒,但只要還剩一口氣,裁雪堂總有法子化解。”

“沒那麽容易吧?”江玄眼神黯了黯,“如果你早就沒事了,為什麽這麽晚才給我寫信?陸相也什麽都不和我說……是不是在這之前,根本不確定你能活下來?”

陸翎舟一時沒吭聲。

江玄等了片刻,神色微有些痛苦,“你跟我說實話,翎舟。”

陸翎舟咳了幾聲,才道:“不是我不說……事情太多了,等到有時間的時候,我再慢慢跟你說。”

江玄沈默了一會兒,才微微笑了笑:“好吧。”

他再看看她道:“你一點都沒變。”

陸翎舟眨眨眼,“你也是啊。”

“不會吧。”江玄摸摸自己的臉,“我都覺得自己老了不少。”

“開什麽玩笑,你才多大,讓那些比你老的人怎麽活?”

“或許是心裏太滄桑了,都怪你。”江玄一臉憂色地嘆息,“我那兩個侄子,都時常說我啰嗦。”

陸翎舟偷笑了一聲,“或許是真的吧。”

“你也覺得我啰嗦?”江玄面上幽怨之色更重了。

“沒有……”陸翎舟笑著移開目光,耳邊聽得外面有動靜,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低聲道:“有人出來了。”

聽聲音,好像是馮恪帶著幾個隨從出來,經過天井入了大堂。江玄沒怎麽放在心上,待人都走遠了,又在她耳邊道:“翎舟,你喜歡京城還是永安?”

陸翎舟呆了呆,回頭看他一眼,斟酌了一下道:“都挺喜歡的。”

“真的麽?可是你家鄉是永安吧?要是你不想待在京城,也不用勉強,你去哪裏我都隨著你。”江玄笑了笑,低聲道:“不瞞你說,我前兩年還到永安去了一趟,親自挑了一處宅院買下,早就收拾得差不多,可以住人了。”

陸翎舟奇道:“你為什麽要在永安買宅子?”

江玄沈默了一會兒,道:“我……本想著,等皇兄病好了以後,我就一個人去那裏住。”

陸翎舟楞了半晌。

江玄好半天沒有說話,最後撲哧笑了一聲,道:“沒什麽,現在都好了,你……你想回永安麽?”

陸翎舟垂下眼,“我再想一想吧……先回京城再作打算?”

“嗯,好。”江玄仍是笑著,一雙眼睛仿佛在閃閃發光。

卻在這時,陸翎舟忽然道:“我師父出來了。”

江玄:“……”

他耳力自然是不及陸翎舟的,沒聽出什麽,只知道顏沐離著此地還遠,頗無奈地道:“你師父真的這一路都要跟著我們?”

陸翎舟道:“是啊,到了京城就好了,也只有我爹能拿捏他。”

江玄嘆一口氣。

陸翎舟也不怎麽著急,還在問他:“皇上既然肯放你出來,想必身體好得差不多了?”

“是,多虧了你那朵雪蓮,不過我還是有些擔心。”江玄面有憂色。

“那你怎麽還能放心以後去永安住?”陸翎舟失笑。

江玄頓了頓,望著她道:“我……我怕你不願待在京城,住在永安也挺好的,我時常往京城走動就是了。”

陸翎舟看進他雙眼,“我怎麽會不願待在京城,我也在京城陸府裏住了許多年。你不必多想,左右我是沒什麽牽掛,但你恐怕不想丟下皇上一走了之。”

江玄神情變了幾變,得知陸翎舟仍在人世之前,他確實打算過後半生就在永安一個人過了,若是皇帝有事,他再趕回京城相助就是。後來他想的則是,翎舟被朝廷的事害成這個樣子,又一向沒有出仕之心,京城腌臜,處處渾水,她想必不喜歡待在京中,不如自己隨她去永安算了。至於皇帝的事,他自然放不下,時時掛在心上,但他心中不由自主地,還是想以陸翎舟為重。

這番糾結心思,竟似全被她看穿了。

“我……”江玄欲言又止,最終低下頭笑了笑,道:“是,那你什麽時候想回永安看看,記得和我說,我會陪你去的。”

他話音剛落,就聽山石後面傳來一聲冷咳,將他嚇了一個激靈。

陸翎舟探出頭去,笑瞇瞇地揮了揮手,“師父,早啊。”

“早個鬼。”顏沐道。

江玄心中還有許多話未來得及說出,憋悶得很,此時,他很想,非常想,特別想,把顏沐打包送給馮連雲,借刀殺人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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